理论研究 | 陈献春：新时代呼唤一场从“空间生产”转向“生活策展”的深刻范式变革

　　当前，数字技术迭代推动全球经济进入“场景驱动”新阶段，“场景”成为重构产业价值链条、优化资源配置的核心枢纽。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快场景培育和开放推动新场景大规模应用的实施意见》(国办发〔2025〕37号)将场景创新提升至国家战略高度，明确提出培育“高价值小切口场景”。我国存量时代“存量优化”与“微粒化”需求的双重变局倒逼各产业摒弃规模扩张路径，而以“专精特新”为核心的“小而美”文旅新场景已成为破解传统产业困局的关键路径。“小而美”文旅新场景秉持人文为魂、科技为翼、小微为体、可持续为要的核心理念，强调在细分领域深耕细作，以精细化运营、特色化供给和新颖化体验构建竞争优势。在此背景下，以空间生产与景观复制为核心的“空间生产”规划旧范式已完全失效，亟待一场从“空间生产”转向“生活策展”的深刻范式变革。

　　一、“先懂生活再构场景”的理论基础和哲学内核

　　从“空间生产”转向“生活策展”的范式变革的哲学根基与方法论核心，源于场景创新经济学及其核心理念“先懂生活，再构场景”。其哲学基础是“三维框架”：

　　1. 场景的内涵与构成。场景是以“空间体验、时间节奏、情感链接、行为互动”四维融合的复合体，核心要素包含特定时空、活动内容、参与人群与文化符号。它不只是物理空间，更是意义建构的上下文，决定着体验的感知方式与价值的认同逻辑。

　　2. 创新与场景的互动关系。创新既受既有场景约束，也能主动重塑新场景。有效的创新始于对场景内真实痛点或潜在机遇的深度洞察，也就是“懂生活”；再通过要素重组催生新场景，即“构场景”，形成“洞察-构建-演化”的正向循环。

　　3. 价值的场景依赖性。经济价值并非内生于产品或服务本身，而是在特定场景中由用户赋予并实现。优质场景能激活人的感官、情感与社交需求，是驱动价值创造的核心要素，构建高价值场景也因此成为现代文旅产业竞争的关键抓手。

　　在此“三维框架”中，“懂生活”是挖掘创新源头的根基，“构场景”是转化价值的路径，二者相辅相成，构成生活策展式规划新范式的核心行动哲学。

　　二、当前“空间生产”规划旧范式困境的根源

　　当下文旅行业的诸多乱象，本质是“空间生产”规划旧范式的双重失灵：

　　1. 场景失真与生活流断裂。驱离原住民的开发模式，让旅游目的地失去真实“生活流”，沦为静态商业布景。原住民的自然生活状态本是可持续的“活态文化景观”，而表演化NPC模式割裂了时空连续性，无法传递生活的偶然性与情感深度，与消费者追求真实人生叙事的需求相悖。

　　2. 符号透支与创新内卷。盲目复制“不夜城”“NPC剧场”等网红业态，造成场景符号高度趋同，行业陷入“内卷式竞争”。这种模式违背场景经济的稀缺性原则，导致边际收益递减，也满足不了消费者对独特审美与精准匹配的需求。

　　3. 体验浅表化与代际脱节。策划者混淆“表演性参与”与“生活化沉浸”的区别。NPC互动虽有短期娱乐性，却难以让游客实现深度沉浸，既满足不了追求“真实性悖论”的Z世代，也适配不了A世代对虚实融合场景的期待，与多代际游客的深层诉求脱节。

　　三、生活策展式规划新范式的实践路径

　　生活策展式规划新范式的核心是实施“见得到人(原住民)”的美好生活规划，关键是以“空间体验、时间节奏、情感链接、行为互动”四维融合的场景创新思维，替代传统单一空间规划，落脚点正是“小而美”文旅新场景打造。

　　(一)“小而美”文旅新场景打造的三环节协同

　　三个环节环环相扣，推动“小而美”文旅新场景从概念走向现实：

　　1. 场景营造是基础环节。聚焦“特色化”，由生活策展人挖掘文化内核、找准场景定位，夯实“人文为魂”根基；场景架构师将文化理念转化为空间规划与商业模型，让精细化运营落地。

　　2. 科技赋能是核心引擎。聚焦“创新化”，以人工智能精准识别社群需求、实现个性化互动，践行“科技为翼”理念，实时响应消费需求，破解“消费浅层化”痛点。

　　3. 社群链接是关键环节。聚焦“专业化”，构建“场景+产业+用户”共生网络，推动消费者向共建者转型，形成良性闭环，落实“可持续为要”的要求。

　　(二)“小而美”文旅新场景打造的三大实践路径

　　1. 做生活方式，策展“可沉浸的生活剧本”。围绕文化主题设计沉浸式体验，落地“好玩可晒、私密即兴、共情共创”需求。设计“方言采风者”等任务系统强化社交传播，通过手机绑定解锁私密体验，鼓励用户参与内容生产。以“宋代美学”场景为例，复原建筑风貌，设计点茶、雅集等体验，让旅行升维为文化对话。

　　2. 做智能连接，构建“超媒介的智能体”。以智能设备将物理空间升级为“可编程”的生命体。行前AI生成个性化脚本，游中AR复原历史场景、动态调整体验内容，游后生成数字记忆资产，让游客从“被动观看者”变为“主动共创者”。

　　3. 做雨林生态，培育“价值共生的有机体”。打造民宿、手工作坊等业态共生的生态系统，通过价值共享机制实现相互赋能。鼓励用户参与业态创新，形成互利共赢网络，让系统具备自我造血能力，摆脱对单一资源的依赖。

　　(三)生活策展式规划新范式落地的行动策略

　　1. 运用策展思维，搭建共创平台。规划者转变为“策展人”，不预设固定流程，而是搭建平台、制定规则、引入变量。保留原住民生计空间，引导游客参与农作、手艺、市集等真实生活环节，让居民与游客共同成为场景共创者，回归“原生态、原生活、原风景、原场景”的本真状态。

　　2. 构建动态场景网络与情感基础设施。打造“主次结合、见得到人(原住民)”的分布式场景体系，在中心化节庆节点之外，培育街角茶馆、家庭作坊等日常微场景。这种布局契合年轻群体探索式消费偏好，能构建情感黏性，引发“地方依恋”，实现复访率与口碑的双提升。

　　3. 实现图层化设计与代际兼容。场景规划需具备“图层化”特质，表层设节庆活动与打卡点吸引Z世代，中层打造互动体验适配家庭及银发群体，深层植入文化记忆满足精神共鸣需求。同时为A世代预留数字接口，通过AR、VR技术延展线下场景的数字叙事，构建虚实交融的代际对话空间。

　　四、面向未来的“小而美”文旅新场景全生命周期管理

　　为保障生活策展式规划新范式的长效生命力，需建立动态演进的运营能力，贯穿前期规划、中期运营、后期迭代三个阶段：

　　1. 前期规划。锚定生活本底，夯实场景根基：深度调研目的地原生生活肌理，梳理文化资源；搭建居民、游客、设计师多方共创平台，划定原住民空间保护范围；设计“图层化”场景架构，预留数字技术接口。

　　2. 中期运营。激活日常场景，构建情感联结：培育散点式微场景，打造分布式场景网络；建立社区合伙制等权益共享机制，让原住民成为运营主体；推出“四季场景轮转”活动，深耕小半径客群市场。

　　3. 后期迭代。动态优化升级，实现长效生长：设立“场景更新基金”，引入专业团队开展微改造；建立游客反馈机制，动态调整运营模式；推动品牌化与生态化发展，构建多元价值循环，破解“速衰周期”。

　　五、结论

　　新时代“小而美”文旅新场景的高质量发展，本质是一场从空间生产到场景创新、进而创造“生活化场景”的深刻范式转移。场景创新经济学及其核心理念“先懂生活再构场景”，是这场变革的核心指南；“生活策展人”的崛起与旅游者对“自然、自由、自在、自主”深度体验的追求，是其根本社会动力。

　　未来文旅项目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建筑的仿古精度或活动的喧闹程度，而在于场景中是否流淌着真实生活气息。规划者作为“生活策展人”的最高使命，是让每一处空间都成为“有故事的生活现场”。唯有如此，才能赋能游客成为自己生活的策展人，在实现经济价值的同时，达成文化传承、社区赋能与游客深度体验的和谐统一，推动文旅产业走出一条可持续、有灵魂的高质量发展之路。

　　(本文作者陈献春系亚洲青年领袖论坛首席专家，中国旅游景区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