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理论·师大社科 | 青年群体的情绪危机与调适:网络“发疯文学”的批判性话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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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晏 青
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暨南大学“杰出青年人才”、“杰出人才”,入选广东省青年珠江学者。兼任中国认知传播学会副会长、秘书长。长期从事新媒体文化、娱乐传播理论、认知传播研究,于《新闻与传播研究》《文艺研究》《国际新闻界》、New Media & Society、Information,Communication & Society等期刊发表论文100多篇。多项成果被人大复印资料《文化研究》《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获第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中国新闻史学会学会奖等。出版著作、译著《神话: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媒介化生存》《连接:社交媒体批评史》《娱乐心理学》等多部。
郭 京
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青年群体的情绪危机与调适:
网络“发疯文学”的批判性话语分析
核心提示
数字媒体时代,作为数字原住民的青年群体在情绪表达上呈现鲜明的数字性、创意性和能动性。近年,青年群体以“发疯文学”这一文体形式,进行狂欢式情感书写与社会表达。这种负面情绪的网络传播,将模糊了身份与圈层信息的媒介“中间地带”视作狂欢情境,突出强调了情绪与状态,而不具备清晰的表意内容和对象,整体给人以“对空言说”之感。青年群体的情绪累积与狂欢化表达,是诸如传统观念束缚下的矛盾与压抑、优绩主义追寻中的压力与焦虑等社会症候的直观体现。同时,“发疯文学”表现了当代青年情绪调节方式的创新:能够向外宣泄以脱离压力源,向内调节以增强掌控力。开放包容的话语环境也为社会情绪裂痕的弥合提供了弹性空间。研究发现有助于进一步理解青年群体负面情绪生成与传播的内在逻辑,同时也为个体和社会层面开展有效的情绪疏导提供了启示。
内容精选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从“甄嬛体”到“鼠鼠文学”,从“黛玉文学”至“废话文学”,诸如此类的趣味“文体”生产出一个又一个热梗,在网络交流中层出不穷。这些“文体”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是以某个影视人物的对白风格或某个热点事件的文本表述为母体,将其化用至各类日常交流场景,原本平淡的对话、难以解决的现实问题因戏谑的话语表达而变得有趣,进而掀起一场又一场的网络狂欢。当下,随着青年群体“发疯文学”的出现,一场新的狂欢正在网络空间展开。“发疯文学”以极端的言论表达和激进的情绪状态吸引了大量网友的关注及参与,许多年轻人不再小心翼翼,而是选择用满屏的语气助词和混乱的语言逻辑,在网络中“狂放”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在网络商户的推波助澜之下,“发疯文学”还以各种形式进入现实生活,如印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等字样的钥匙扣、手机壳等物品在日常生活中变得常见。
在“发疯文学”流行的同时,这阵“狂风”也带出了存在于青年群体中不可忽视的情绪问题。“网络流行语从不只是青年群体彰显个性的工具,它也是透视时代精神和社会文化的重要‘窗口’。”纵观“发疯文学”的流行语句,不难看出在狂欢式情感释放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当代青年内心世界难以言表的压抑与焦虑,负面、消极情绪的积蓄使网络“发疯”成为精神解药。处于个体发展关键阶段的青年群体,似乎更容易出现负面情绪,全球知名的民调咨询公司盖洛普披露的相关数据显示,“在一项针对美国大学生的调研中,半数以上的人表示在调研前一天感受过悲伤或孤独的情绪,其中有66%的人认为压力很大,51%的人感到担忧,产生孤独与悲伤情绪的人分别占39%和36%”。同样的状况也出现于国内青年群体,一项2022年的国民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数据显示,“成年人群中,18至24岁的青年群体为抑郁症的高风险群体,风险检出率高达24.1%,显著高于其他年龄组”。
缺乏理性与思辨的“发疯文学”,为积聚了大量负面情绪的青年群体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宣泄方式。“发疯”文本在被复制、演化、传播的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娱乐属性,被青年群体视为调节情绪的有效手段,而“话语的意义并非只是微观的文本内容,话语的生成是文化、社会等多方因素互动的结果”,因此,“发疯文学”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其背后必然隐匿着深层的社会问题。基于此,本文以批判性话语分析为研究方法,对“发疯文学”的文本生产与话语实践展开深入讨论,试图回答以下问题:青年群体如何于网络空间表达负面情绪,呈现了怎样的主要特征?青年群体情绪表达的背后指向哪些现实的社会问题?网络宣泄的情绪调节方式有怎样的行动逻辑,如何实现自我情绪管理?
本研究以豆瓣平台“发疯文学鉴赏小组”的讨论文本为数据来源,该小组从2023年2月创立到2024年2月15日,参与人数高达一万七千余人。笔者收集了该时段内该小组热门精选部分的所有主题帖,共240篇。同时,在豆瓣热门话题“‘发疯’有用且很爽”中按照热度对各主题帖进行排序,人工摘录了热度排行前五十的主题帖作为数据补充,该部分内容以网友客观讲述自己“疯”的经历及“疯”的感受为主。以上两个部分的内容文本视角不同,互为补充,能够帮助本研究从较为全面的视角分析并探查青年群体内心世界的真实感受。总体来说,本文重点分析“发疯文学”文本,结合其文本传播与扩散的具体特征,分析并理解此类话语生成背后的内在逻辑与现实问题,为更好地理解新时代青年群体的情绪问题,以及维护网络空间的良好秩序提供一定的理论思考。
二、文献综述
(一)情绪的网络传播研究
情绪作为人类心理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以来都是心理学研究的核心议题,心理学领域目前认可度较高的情绪分类方法将情绪分为六个类别,分别是“快乐、愤怒、悲伤、厌恶、惊讶、恐惧”。随着情绪研究的深入发展,人们渐渐意识到情绪不仅仅是一种内在的心理状态,它还与人类的诸多行为及社会交往联系紧密,有学者指出“情感存在于人类社会生活的所有层次的中心,包括但不限于微观的、宏观的、个人的、组织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以及宗教的等等”。
互联网为情绪的社会化传播带来了重要影响,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互联网传播具有即时性、碎片化特点,这使得用户在快速反应中难免出现感性大于理性的状况。二是互联网传播中海量信息的全时流动,迎合着情绪的活跃性与传染性特征。三是互联网传播在语言符号层面具有丰富性,便于情绪化内容的呈现与传播。与纯粹的信息传播相比,情绪传播往往表现出更持久的效应,这不仅有赖于现代信息技术为其传播、发酵提供的便利性条件,也在于情绪本身所具备的感染力,比如有学者提出“网络传播中的情绪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极易引发接续的分享行为,其中,情绪的激烈程度与再次分享的意愿呈正比,因此,负面情绪也相应地会比正面情绪更具‘传染性’”。
网络传播平台、手段的丰富也逆向影响着人们对现实社会事件的情绪与感受。在网络中,大量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现,并非所有信息都会经过严格的审查与验证,一些组织和平台为了获取流量与点击率,可能制造虚假信息用以煽动群体情绪,例如通过“征用或挪用信息的原型意象”,对原始信息或图像做出一定的修改与处理,“以更具冲突性的视觉符号、话语信息激活个体情感,这将为社会埋下情感风险”。此外,社交媒体平台的出现为人们提供了情绪表达与互动的通道,当越来越多的私人化情绪进入公域流量场,网络情绪也延伸至现实社会,广泛地影响群体情绪和社会秩序。正如有研究指出的,“在网络舆情事件的发酵中,带有情绪吸引力的信息内容经由新闻媒体、名人明星以及各类草根大V的传播助推,网络中热点事件的传播将逐渐从信息流、事实流转向情绪流,进而煽动人们对于该事件的现实认知”
(二)青年群体的情绪表达研究
青年群体是社会发展的关键力量,在社会变革和时代进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相较于其他年龄段群体,青年群体正处于生理、心理发育的特殊时期,时常面临着寻求身份认同、确认自我价值等方面的问题与挑战。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青年群体更容易产生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的起伏与波动,有研究证实“就愤怒情绪而言,男女性别不同并未显示出较大的差异,而年龄不同,愤怒情绪产生的频率则有明显的差异,青年群体的愤怒情绪明显多于老年群体”。压力与焦虑等负面情绪也影响着低年龄段的青少年,一项针对“流动儿童”的研究结果显示,“与本地儿童相比,流动儿童面临着更多的压力和负面情绪,包括紧张、烦躁、沮丧等,这些情绪直接影响着流动儿童越轨行为的发生概率”。
个体的情绪表达是研究者观察其内在情绪状态的重要切口。近年,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青年群体情绪表达的渠道、方式及影响,以深入了解青年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社交媒体的出现,不仅为青年群体情绪表达提供了新的“出口”,也在交流互动中逆向影响着青年群体的自我意识与情绪结构,“在媒体环境的转变与技术的支撑下,青年群体在情绪表达与话语实践方面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反叛’和‘群氓’成为新媒介环境下青年话语中的两个重要主题,他们以对抗性十足的话语,表达着自己的焦虑与迷茫”。面对大量的负面情绪,主动地表达与宣泄有时也是青年群体情绪调节的一种有效手段。在媒体使用中,“处于压力、烦闷状态下的人,将会访问更多数量的网站”,点击、更换的频次受人自身情绪状态的影响,这种单纯的“访问”是传统媒体所能提供的最基础的情绪调节方式。新媒体的快速发展,使青年群体能够从传统的单向传播渠道中抽离出来,通过网络为自己“发声”,“发声,本质上还是话语权的问题,是否可以发声,并非由主观愿望所决定,而是由客观的传播条件所决定”,拥有网络话语权便意味着个体至少具备了宣泄情绪的条件,以负面情绪中的“孤独感”为例,“在社交媒体中适当地表露孤独感,不仅能够避免许多现实的社交压力,还可以帮助人们有效缓解负面情绪并获得一定的社会支持”。
既有研究充分考量了情绪与媒体传播之间的互动关系,并为青年群体的情绪生成与表达传播研究提供了重要基础。由上述文献可知,负面情绪是影响青年群体身心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社交媒体为负面情绪的传播“添了一把火”,而负面情绪网络传播的主要特征以及导致该现象产生的现实因素等问题尚不清晰。基于此,本研究尝试以新近流行的网络“发疯文学”为观察青年群体负面情绪表达的核心视点,结合批判性话语分析方法,遵循从文本到话语再至社会实践的研究逻辑,梳理青年群体网络“发疯”的情绪表达特征,阐释其“疯言疯语”所指向的现实问题,深入理解并探讨青年群体在网络中通过宣泄负面情绪进行情绪调节的实际效果。
三、负面情绪积聚与文本狂欢
“发疯文学”在网络盛行的同时,也揭露了当下我们的生活环境充满负面情绪。2023年全球情绪报告的相关数据显示,“自2006年有数据以来,全球范围内人们的负面情绪指数便呈一路攀升态势,最新数据已上涨至33分,这意味着全球近三分之一的人长期处于压抑与焦虑的负面情绪中”。“发疯文学”所承载的“表层”情绪显然是愤怒,而愤怒本质上是对各种不公、不忿、不满情绪的“自然后续反应”。青年群体书写“发疯”文本最常见的情境是脱离熟人圈子的社交媒体“树洞”,他们在模糊了个体身份与具象圈层的媒体“树洞”中狂欢,制造、演化并传播着一个又一个“无理性”的“发疯”文本。
(一)狂欢情境:模糊了身份与圈层的“中间地带”
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各类网络新媒体平台不仅拓宽了人们获取信息的有效渠道,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互动交流的自由空间。“发疯文学”便是在社交媒体的土壤中“生长”而成的亚文化景观,是当代青年宣泄情绪的“狂欢广场”。根据巴赫金提出的“狂欢理论”,“现实存在两个世界、两种生活,第一世界是官方的、严肃的秩序世界,第二世界是平民的、自由的狂欢世界”。在狂欢世界中,人们拥有平等交流的权利,常对秩序世界中的权威、逻辑予以嘲弄和质疑。网络平台的开放性给予青年群体充足的话语权,不同平台也有着各自独特的交流气氛,如果说“朋友圈”是循规蹈矩、呈现美好自我的“秩序世界”,那么模糊了个体身份与具体圈层后的豆瓣、小红书等则成了当代青年展现另一自我的“狂欢广场”。在现实生活中饱受压力与负面情绪困扰的青年群体,可以在这个处于规范与癫狂之间的“中间地带”进行短暂地发泄,而不必担心个人形象在现实中受到任何损害。
相比于熟人社交,在隐匿了真实姓名的社交场域宣泄负面情绪会更令人感到自由。虽然压抑、愤怒以及焦虑等负面情绪都是人最基本的情感,但是在公认的礼仪规范与社会准则中表现得过于消极似乎是不被允许且难以被真正理解的。各类无法完全脱离熟人交际圈的社交媒体,在给予用户表达权的同时,也用熟人网络为其架起了一把无形的枷锁,约束着人们的行为,因此并不是青年群体可以放下“人设”和顾虑的理想场所。作为“发疯文学”互动交流的重要平台,豆瓣为每个参与者戴上了“面具”,面具之下的人们可以完全按照个人的认知和即时的感受进行表达,如网友面临春节需操办各类琐事时所说的“不找个地方发癫,我的正人君子形象就得崩盘”(帖子:树洞听完我发疯都得发疯),其戏谑的口吻之下传递的是个人情绪在现实生活中无处宣泄的真实感受。隐匿身份的“发疯”除了能更好地维护个人形象之外,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现实社交冲突,比如出现在舍友之间或同事之间的小摩擦:“舍友,你真的很让我无语。每天只要我不喊你,你绝对不起床,我是你的丫鬟吗!”(帖子:舍友,请少和我说话)。“为什么要偷我牛奶?”(帖子:十问同事)。人们在人际交往中难免有摩擦,这些不愉快的情绪如果合盘托出会显得“小题大做”,但若长期压抑、缄口不言又会导致自身情绪低落,此时,网络“发疯”文学为人们提供了便利:既能表达不满,又不用担心出言不逊所带来的后果;既能解救人们于熟人社交关系崩溃,又能缓解人们压抑自身情感。
豆瓣平台发言者们在圈层、身份方面的模糊,也为青年群体自由“发疯”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对立性矛盾。财富、地位的高低并不是衡量青年群体负面情绪多与少的标准,但这些差异却可能成为阻碍交流的屏障。其实,不论处于何种生活圈层和人生阶段的青年群体,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有对自身发展的焦虑,也有对某些社会事件的质疑,问题和烦恼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是青年普遍会经历的生活体验的一部分。在个人信息不易被定位的情况下,性别对立、财富对立、学历对立等各种网络中常见的因圈层不同而产生的矛盾便难以形成,而“人为什么要上班?”“考研考公之路好难!”“为什么要减肥!”等能够使青年群体产生普遍共情的真心“吐槽”则大量生成。在这里,没有世俗的偏见与圈层的差异,有的只是青年群体可以无差别参与其中宣泄情绪的“狂欢广场”。
(二)反叛表达:强调情绪与状态的“对空言说”
语言的意义从不只局限于文字本身,尤其在进入社交媒体时代后,语言已不仅仅被用于承载信息,它也是社会文化、个体情感的重要载体。不同的负面情绪会引发差异化的话语表达,以实现情绪增强或调节,“发疯文学”极具冲击性与“战斗力”的文字正是青年群体愤怒情绪的外化表达,因为“愤怒往往会触发人‘战斗’的本能”愤怒的情绪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对传播者自身而言,其在愤怒状态下的语言表达是很难具有理性的,人在愤怒情绪中想要维持理性需要更多的认知控制才能实现。通过阅读“发疯文学”的文本,可以感受到字里行间蕴含着青年群体大量的愤怒与不满,展现着他们对现实的反叛。青年群体面对许多现实难题,如“原生家庭”“工作压力”“学业压力”等问题,知道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解决,因而更重视利用夸张、讽刺的语言文字“输出”自己的情感与态度,试图将现实生活中的委屈以“对空言说”的方式发泄至网络空间。
为更准确地考察和分析“发疯文学”的文本特征,研究摘录了豆瓣平台名为“发疯文学鉴赏小组”的240篇热门精选主题帖内容。经过仔细地阅读与梳理,研究认为“发疯”文本大致可分为三个类型,分别是语气文字咆哮型、动作情景描述型和内容逻辑混乱型(表1)。语气文字咆哮型主要指通过使用大量的语气词和疑问、感叹等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标点符号形成的文本内容,此类文本在“发疯”文本中占比最大,约占总数的77%。动作情景描述型是指文本创作者将脱离现实语境的想象转化成文字内容进行传播,这种想象包括但不限于描述一种“摆烂”的生活方式,或者畅想成为另一个物种的生活,此类文本占总数的16%。内容逻辑混乱型则指“发疯”文本整段文字的前后语义、语序毫无规律,给人以杂乱无章之感,以此达到彰显个性或者制造反讽的效果,该类型文本占比较少,约占总数的7%。
表1“发疯文学”主要文本类型及示例
“发疯”文本的三个类型在表述逻辑上虽有不同,但在情绪传递强度上几乎没有差异。从文字本身来看,可以判断出文本创作者所面临问题的大致范畴,例如“噪音”“就业”“失眠”等,但事情发生、发展的具体状况并不清晰,更多的是作者情绪的外显。“个体其实都能够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对于某一事件是持赞同还是反对的意见”,选择将情绪在豆瓣“发疯文学鉴赏小组”宣泄的青年群体,也清楚地了解诸如过年期间鞭炮带来的噪音困扰是自己无法阻止且难以解决的问题,当他们无力改变大环境,又不太可能在现实生活中爆发的时候,便选择在网络平台通过文字表达情绪。总体来看,“发疯”文本的表达是空泛的、情绪是鲜明的,创作这些无明确指控对象且逻辑混乱的“发疯”文本,其实也是青年群体回避问题内在矛盾的一种方式,他们试图通过混乱的文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便能够短暂地摆脱直面矛盾所带来的压力与困扰。
四、情绪危机与调节的逻辑
社会情绪从来都不是脱离社会现实而独立存在的,青年群体网络“发疯”背后隐藏的是对现实的反叛与抵抗情绪,这与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及现实压力息息相关,陈旧观念的束缚和对优绩主义的追寻使他们疲惫不堪。“发疯文学”帮助青年群体摆脱现实生活中的小心翼翼,鼓励他们在“对抗式”的文本对话中向外宣泄即将决堤的情绪,并在“充电式”的互动交流中向内调节自我的认知,这种调节机制使得青年群体能够高效地完成对自身情绪的有效救援,具体行动逻辑见图1。
(一)情绪危机的社会根源
社会自身是无声的,而情绪可以替它发声。“发疯文学”就是青年群体对社会压力的报复性表达。处于时代快速发展和社会加速转型时期的青年群体,承受着“规训社会与功绩社会并存”带来的巨大压力、陈旧观念与现代生活之间的差异带来的家庭矛盾、优绩主义与现实成就之间的错位带来的能力焦虑,这些都是直接导致青年群体陷入情绪危机的现实根源。
1.陈旧观念束缚下的矛盾与压抑
网络“发疯文学”外显层面的语言和行为颇具反叛性与夸张性,强调突出个人情绪与感受的同时,也隐含着青年群体挣扎、摇摆于旧观念与新思想之间的压抑情绪。拥有新时代知识背景和国际化社会思想的青年群体,面临新旧观念的交界,良好的受教育程度使得他们无法完全顺从部分长辈的迂腐观念,却又不愿破坏家庭和睦,更为开放的思想也使得他们成为多元的独立个体,却仍受世俗眼光的约束,这种观念上的隐性规训“不在于对生命的扼杀,而在于以监视、审查的非暴力形式和各种各样的规章、纪律,使个体变得顺从、可被利用和改造”。在不同思想观念与价值体系之间游走的青年群体,因不甘于接受愚昧思想和滞后观念的规训而备感压抑。
图1 情绪危机产生的社会根源与情绪问题调节的行动逻辑
愚昧思想的灌输,使青年群体在维护家庭和睦与尊重自身感受这两种想法的摇摆中产生矛盾、束缚之感。不同时代的人对于个人的社会角色、行为或未来发展有着完全不同的认知与看法,当长辈以“过来人”的身份将自己那些已过时或本就愚昧的思想强行灌输给青年群体时,会使他们感到烦闷。传统观念中“家”应该是一个温暖又和睦的存在,是青年群体可以寻求安慰与支持的地方,这种传统的文化观念、家庭观念要求青年群体尊重和维护家庭的和谐与稳定,但并非每一位家庭成员都能做到相互理解。比如在豆瓣话题“‘发疯’有用且很爽”中,有网友分享,自己的爷爷有着极其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在爷爷又一次于家庭聚餐中发表重男轻女言论时,网友忍不住在现场以“发疯文学”的表达方式,对爷爷的言论进行反击,这样一来,虽然迅速地回击了这些刺耳的言论,但也破坏了家庭的和睦气氛。对于青年群体而言,“发疯”其实是对现实矛盾的无奈,他们只能选择以“发疯”来表达不满与反抗,以寻求一种自我解放。
生活观念的滞后,使青年群体因难以找到生活的平衡点而产生压抑情绪。现代生活的多样性使当代青年成长为开放多元的独立个体,但时代旧有观念转变的速度与时代发展的速度并不完全同步,新观念与旧观念必然长期共存,在社会大环境对人的长期规训下,青年群体被灌输了许多旧的生活观念,包括交友观念、恋爱观念等,这些观念根深蒂固,并被人们视为社会规范,当部分青年试图质疑并寻求一种全新的、个性化的方式时,我们应该能听到隐约传来的“战斗厮杀声”,“这种厮杀声不仅仅是他者提出的质疑,也来自于长期规训下的主体与被束缚的自由观念之间的厮杀”。在豆瓣“发疯文学”相关话题中有一篇名为“发疯拒绝所有相亲”的主题帖,帖主讲述了自己一直以来就有同性的性取向,通过长期的暗示,父母已然慢慢接受这个现实,而许多并不相熟的“亲戚”却时常将帖主不早日成家立业当作无法理解之事,再三说教并为帖主介绍与理想相距甚远的相亲对象,对此题主表示“无需解释太多,他们根本不会理解,并且也不是真心为我考虑”。面对个人观念暂时无法被社会大环境所理解和接受的情况,青年群体只能说服自己、说服至亲,却无法改变环境。
2.优绩主义追寻中的压力与焦虑
“发疯”话语也是身处“功绩社会”环境,受“优绩主义”影响而苦不堪言的青年群体对现实所表达的不满与质询。“21世纪的社会,已然成为一个功绩社会”,功绩社会的主体虽无需屈从于他者,但被束缚在“效率”和“绩效”中失去了自我。功绩社会给青年群体带来的最大改变是无法自控地追寻“优绩主义”,“优绩主义原本是提升社会效率和个体责任的一种社会运行规则,但是实际运行中所存在的机会不均等、弱者无尊严等问题,使得优绩主义走向异化”。社会层面单一的成功标准和个体层面无意识的内卷行为,加剧了青年群体的压力与焦虑,使处于升学、求取等人生关键阶段的青年群体,陷入更加“不稳定”的情绪状态。
外在单一的成功标准,使青年群体陷入社会偏见的漩涡。优绩主义对成功的定义和评估往往是基于物质财富、职业发展和社会地位等方面的现有成就而进行的,但这些具有明确评判标准的“成功”,使社会、家庭、教育等场域的“身边人”对青年群体的日常行为、学业发展和未来规划,提出了清晰且单一的期望和要求。在豆瓣“发疯文学鉴赏小组”中,有网友分享了题为“文科生……”的主题帖,他在帖子中吐槽了身边人对于自己文科生身份的歧视性言论,比如“文科生找不到工作”“背背就能拿分”“文科生是学习不好才去学的”等,这些言论正是在优绩主义影响下形成的对成功的单一评判所带来的社会偏见的体现,这则主题帖则尽显青年群体对于优绩主义带来的评判压力的愤怒与无奈。
内在无意识的内卷行为,容易令青年群体产生自我怀疑和精神内耗。当优绩主义运行机制深入社会,青年群体常常会在社会竞争机制的隐性规训下“卷入”其中,主动要求自己在学业中取得优异成绩或在工作中表现出色。这些本应是青年群体积极追求自我发展的一种体现,但当他们将自己束缚于这种盲目的追寻中,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投入其中,不断地“压榨”和消耗自己,这种压力就会渐渐超出心理、生理所能承受的范围。这种能量的“超支”本质上是理想自我与现实能力出现错位,而个体却仍旧“无意识”沉溺其中,以至于青年群体在追求自我发展的过程中出现过度竞争、无意义内卷的状况,以及焦虑、疲惫的负面情绪。长此以往,个体的主动性将在负面情绪中被稀释甚至消解。
(二)话语实践:情绪问题调节的行动逻辑
“发疯文学”与现实生活中的发疯有着本质的区别。尽管“发疯文学”的诸多文本看起来荒诞又夸张,但这些疯言疯语实质是青年群体面对困境虽无可奈何却仍努力自救的情绪调节行为。“情绪是个体对现状进行评估,并快速采取行动的生理过程”,当情绪因无处宣泄而走入“死胡同”时,网络“发疯”也能为人们的情绪提供生机。与长期的自我压抑相比,在网络“发疯”中直面负面情绪可能更有益于个体的身心健康,青年群体通过“负表达”向外排解情绪,在互动与狂欢中实现情绪救援。
1.向外宣泄,脱离压力源
“发疯文学”是青年群体正视自身情绪危机的一种表现形式,它包纳个体低落的情绪和消极的状态。人们通过书写夸张又讽刺的“发疯”文本尽情宣泄内心的负面情绪。“虽然情绪管理理论更关注经由娱乐媒介进行的‘无意识’情感调节,但也足以证明媒介使用与情绪调节有明显联系”,“发疯文学”作为一种“有意识”的媒介使用行为,并非个体深思熟虑后选择的情绪管理方式,但从“发疯”话语的实践路径来看,它起到了一定的情绪调节作用:一方面,网络“发疯”不是“逃避”,而是青年群体接受并正视自身负面情绪的一种重要表现;另一方面,网络“发疯”使得青年群体能够在主动的言说与表达中转换对抗场域,通过短暂的脱离缓解或稀释负面情绪。
接受情绪,正视情绪。了解和接受自己的负面情绪,是创作并参与“发疯文学”的第一步,带给青年群体情绪调节的全新思路。与快乐、兴奋一样,悲伤、愤怒、焦虑等负面情绪也是人类情感体验的重要组成部分,青年群体既不可能也没必要要求自己始终处于积极兴奋的状态,若长期压抑、忽视自己的负面情绪可能导致严重的心理问题出现。“发疯文学”的出现意味着当下大量的年轻人开始拒绝“内耗”,不再为自己的消极、悲观情绪感到羞耻,也不再将所有的压力与难题归结于自身,而是能够以更加客观的姿态审视其面对的现实问题,明白现实存在许多难以解决的事,如原生家庭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财富的差距等。清醒的认知难免带来消极的情绪,而“发疯文学”的盛行,是青年群体拒绝现实问题向自己“再次施压”的一个重要表现。只有他们明确地找到“压力源”,才能真正跳出内耗的“死循环”。
主动言说,跳出困境。“发疯文学”除了有助于青年坦然接受负面情绪以外,也有利于青年通过言说与表达跳出情绪困境。网络“发疯文学”的表达与愤怒所引发的攻击性表达有所不同,“攻击性表达意指通过寻找愤怒目标进行直接或间接的攻击去替代现实攻击或自我攻击”,而“发疯文学”则只强调对外言说和自由表达,至于“发疯”文本发出后引发互动,并非青年群体参与“发疯文学”的主要目的。负面情绪本就源自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与挑战,当负面情绪已然生成,个体的思想或行为有可能愈加朝非理性和冲动的方向发展,此时积聚的愤怒、怨气如果无法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则可能为个人和社会带来更大的风险。观察豆瓣中的“发疯”文本可以感受到,青年群体在网络空间宣泄的烦恼大多只是即时性的“想不开”或“看不惯”,比如“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给全公司打杂的啊啊啊啊啊”(帖子:这一次发疯和抑郁之间我选择发疯),“一点都不轻松,在哪都累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会背那么多同学都是怎么记住的”(帖子:职高真累),“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吗,你这个朋友不要也罢啊啊啊”(帖子:啊啊啊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些贴子从文本内容来看,并没有上升到影响人生规划等深层次矛盾的程度。“情绪恢复模型中的‘压力源-脱离模型’,强调压力的溢出与休息阶段之间的唤醒和激活”,在矛盾尚未真正“成型”的阶段,通过“发疯文学”进行倾诉与宣泄情绪,为青年群体负面情绪“溢出”提供了有效的“减速带”。
2.向内调节,增强掌控力
选择使用“发疯文学”处理问题、调节情绪,是青年群体面对无力解决的现实问题时,主动向内寻求情绪能量恢复的一种行为。发疯文学“对空言说”的属性决定了其并非试图改变他人,而是注重调节和“恢复”自身,因为“恢复(recovery)是健康和幸福的关键先决条件,为了能够更好地应对生活挑战,人们需要及时‘充电’”,向内“充电”是一个补充已耗尽的资源和再次优化内在生态的过程。对青年群体而言,当情绪能量因负面情绪消耗内损到一定程度时,网络“发疯”不失为一个向内“充电”的良好渠道,在“发疯”社群互动交流的行为也能使压抑的情绪得到慰藉,认知重评的过程使他们得以重新定义并掌控自己的生活。
互动交流,寻求慰藉。“发疯文学”平台给了青年群体“胡言乱语”输出情绪的机会,而“发疯文学”社群则给予了青年群体互动交流、抚慰情绪的空间。参与“发疯文学”狂欢的青年大多年龄相仿,这不仅意味着他们对同龄人的遭遇有着更强的共情,也代表着他们大概率面临着相似的现实问题,如学业压力、社交难题等,所以即使是“对空言说”的内容,在这里也能够得到许多理解和安慰。例如豆瓣“发疯文学鉴赏小组”中有一篇名为“读书这条路为什么我会一路倒霉”的主题帖,创建者在该帖中讲述了自己求学路上经历的种种困难,包括就读学校倒闭、母亲重病、自己曾因疾病休学等经历,帖主还常将自己当下的考公压力、日常中照顾母亲等烦恼以“回应”的形式继续书写于该帖中。在该帖的“回应”区许多网友对题主的经历表达了同情,他们在向题主提供语言安慰的同时,也积极地根据个人经验为帖主提供关于未来发展的建议。观察帖主与他人的互动,能够感受到这种交流带来的情感抚慰。
认知重评,重拾热情。将负面情绪快速地发泄出来,能使青年群体更快地冷静下来思考问题,并积极地评估矛盾是否能得到解决,进而帮助其增强抵御情绪危机的能力。“发疯文学”为青年群体郁积的负面情绪提供了宣泄的出口,当负能量得到释放,理性和生命力便能够快速回归。一方面,发泄过后归于冷静的青年群体能够对所面对的矛盾事件做出更为理智的分析和判断,积极调整状态去实践那些通过努力能够得到解决或改善的问题。比如有帖主在“发疯文学鉴赏小组”吐槽考驾驶证科目三的挂科经历,吐槽的同时细细讲述了自己从练习到考试的许多细节,甚至罗列了导致考驾照失败的关键原因,虽然从大量的感叹号和语气助词可见帖主暴躁又懊恼的情绪,但在详细的文字复盘和末尾的自我鼓励中也能够感受到其主动面对问题、努力调整情绪的积极状态。另一方面,“发疯”的过程有时也是向内调整自我认知的过程,对一些个人无力解决的问题,青年群体会在“发疯”中进行认知重评,以期从另一个视角或通过另一种解释来调节情绪。例如在豆瓣平台“‘发疯’有用且很爽”话题中,有位帖主分享自己从小受母亲语言打击,打击涉及长相、穿着、学习成绩等各个方面,而母亲的存在对每个人而言又是非常重要和特殊的,所以帖主在无法改变母亲却又渴望母爱的复杂情绪中,自己给出了这样一种解释,他说“这可能源于她们的爱和在乎”。虽然这不一定是最好的解释和最优的解决办法,但在青年群体无力改变他人及环境的情况下,利用“发疯”向内调整自我认知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情绪舒缓方式。
3.开放包容,弥合情绪裂痕
网络“发疯文学”,不仅仅是个体情绪表达的一种全新形式,也反映出现实社会在开放性与包容性方面的进步。它给予了青年群体一个能够自由发声、相互理解、彼此支持的开放空间,通过及时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青年群体的负面情绪得到有效地稀释与缓解,能够增强其在现实社会情绪维度上的“抗风险”能力。“发疯文学”的出现也向人们揭示了深藏于青年群体内心的情绪和心理状态,暴露了社会对青年群体情绪管理和心理健康支持方面的不足。“发疯文学”的存在,是社会包容性的体现,它为青年群体提供了一个疏解负面情绪的弹性空间,但另一方面,“发疯文学”警醒社会要重视青年群体的情绪问题,应摒弃固化的管理规则,凝聚具有开放性和发展性的动态价值共识。
提供弹性空间,打破情绪困局。“发疯文学”是审视青年群体情感需求和表达方式的重要切口,同时也是考量社会如何以开放包容的姿态,构建一个能够打破情绪困局、促进形成个体与集体和谐共生环境的关键面向。不似大部分亚文化圈层或趣缘社群会对参与者提出诸多要求,“发疯文学”社群对个体的要求是极其简单的,比如本研究所选取的豆瓣平台“发疯文学鉴赏小组”在社群主页的“发言规则”处仅提示了不允许发布违背豆瓣《社区指导原则》的内容,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具体“圈子”性质的要求,在小组主页还能够看到被小组创建者标黑放大的“开心就好”四个字,整体氛围给人以开放自由之感。此外,许多研究表明,“表达抑制、注意控制等事后的情绪调节方法,均是以意志努力与认知资源的消耗为代价,因此其情绪调节的过程往往是困难的,效果也难以得到保证”。相较之下,“发疯文学”虽然同样作为事后调节的方法,但对个体的意志和认知要求却非常低,人们可以完全脱离触发情绪的事件本身而编辑荒诞的文字,也可以用满屏的语气词一吐心中不快。“发疯文学”开放的表达环境和自由的话语形态,为青年群体提供了一个颇具弹性的情绪表达空间,这其实是在可能产生严重社会问题之前的一次有效“解压”。
摒弃固化规则,动态凝聚共识。隐匿在“发疯文学”文本之下的是当下社会情绪的小范围传播,“情绪与社会之间本就是隐喻与被隐喻的关系”。如果只把“发疯文学”视作宣泄情绪而生的胡言乱语,不足以解释它存在的意义,从那些“发疯”话语中,我们能看到青年群体正承受的各种压力,以及他们在压力之下依旧努力生活的样子。“发疯文学”“孔乙己文学”“996”等亚文化表达和各类自我贬义式网络流行语的出现,都是社会深层矛盾的外化表现形态,因为“情感先于语言而存在,有什么样的情感便会有什么样的话语”。当代青年的个体化特征决定了其情绪的产生与表达有独特的生成机制,同时新媒体所带来的传播生态演变,使得青年群体的情绪生成处于一个更加复杂的环境。因此,在构建有效的情绪调节方案来引导、凝聚青年群体的社会共识时,应重视方案的开放性与发展性。老态、固化的宣教早已不适于当下的青年群体与现代的传播环境,硬性地“整合”积极情绪可能会使消极、负面的情绪潜藏于青年群体内心而非真正地使之消解。用弹性的对话空间辅以动态可调节的情绪疏导方案,反而可能带来社会情绪与社会共识的正向凝聚。
结语
数字媒体时代,作为数字原住民的青年群体在情绪表达上,呈现鲜明的数字性(选择数字空间进行表达的“去现实性空间”)、创意性(创新地运用文本的“词语轰炸”)和能动性(灵活进行话语修辞的“主体性”)。青年群体以“发疯文学”这一文体形式,将自己生活中的负面情绪以夸张、荒谬、离奇、黑色幽默等手法,甚至以粗俗、暴力的方式,挑战传统文学规范,以突破常规的叙事结构和语言表达,有效地进行话语重组,以达到情绪释放的目的。这种负面情绪的网络传播,将模糊了身份与圈层信息的媒介“中间地带”视作狂欢情境,突出强调了情绪与状态,而不具备清晰的表意内容和对象,整体给人以“对空言说”之感。青年群体的情绪累积与狂欢化表达,是由诸如落后观念束缚下的矛盾与压抑、优绩主义追寻中的压力与焦虑等社会症侯导致的,表现了当代青年情绪调节方式的创新,他们向外宣泄以脱离压力源,向内调节以增强掌控力。这种升级版的网络语言,运用于生活不同场景,仿若一道青年自我情绪的护身符,他们拒绝内耗、宣泄情绪,追求短暂的精神安宁与胜利。
虽然网络“发疯文学”确实能够为青年群体提供一个情绪表达的空间,但其背后反映的社会问题依然存在,需要对其加以重视并开展有效的引导,以解决根源性的情绪问题。网络“发疯文学”的关注点和作用周期主要集中于负面情绪的短期恢复,这种方式只能暂时地释放个体的情绪压力,并不能真正解决青年根本性的情绪问题。个体情绪不仅仅是个人内部的心理体验,它还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和传染性,是影响整体社会心态的重要部分,“社会互动中的情感能量影响着社会运行,积极情感能量和消极情感能量分别会导致社会团结和社会疏离”。从网络“发疯文学”角度理解青年群体的负面情绪,顺势引导并尊重其中的客观规律,是帮助青年群体建立积极的情绪态度、防止负面情绪溢出进而影响社会和谐与稳定的关键。
对“发疯文学”进行研究可以发现青年个体对自我和社会的认知方式,以及从个体情绪到群体情绪,再到社会情绪的内在逻辑。有学者指出,“诞生于世纪之交时段的Z世代是时代与社会多重规定性建构的产物”。世界各地青年的社会参与度普遍下降,如出现了“独自打保龄球”的美国青年、英国的尼特族、澳大利亚的归巢族、日本“佛系青年”等,而我国青年的“躺平”“愤青”等状况也令社会担忧。本研究将“发疯文学”视为一种自我管理方式,分析青年群体运用文字、媒介技能、开放的心态来管理自身情绪的行为,探讨青年群体的认知、群体情绪交换会生成的青年群体符号,从而形成群体行为模式,能够从青年群体情绪传播角度为社会运行调控和凝聚机制提供有效路径。
需要强调的是,部分青年群体并非出于心理压力而参与“发疯文学”文本的创作与传播,而是以玩梗的心态参与其中,因此在理解青年群体负面情绪传播特征时,可以进一步细分不同个体的动机和具体情境。另外,未来研究也可以采用更丰富的研究方法,如问卷调查、深度访谈、心理实验等,深入探讨青年群体参与“发疯文学”活动的动机与情绪体验,以建立更完善的青年群体情绪调节作用机制,为制定相关干预措施提供科学依据。
文献引用格式
晏青,郭京.青年群体的情绪危机与调适:网络“发疯文学”的批判性话语分析[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4,(03):49-59[2024-06-26].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主编:李培超 副主编:尹金凤 本文责编:尹金凤)
【来源:湖南师大社科学报】

